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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我腦出血後第一次,享受痛哭的剎那,眼淚像斷線的珍珠,不斷的落下,在一片黑暗中,身體不由自主的抽動。 

 

八月底,我運動時腦出血,至今仍不停復健,不知道何時會好,更精確的說,也不知道會不會好。因為右腦出血,顯而易見的是我左半側的感覺異常,喪失行動能力,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。由於左腦管邏輯、語言,右腦掌管感性藝術視覺,更深層的說,我思考正常,說話清晰,但感覺斷了線,看了一堆我腦出血前會哭的亂七八糟的電影,我都沒有哭,因為我右腦受損,感受不到感性的那一面,剩下的只是0與1的程式碼,全然的理性不帶一絲感情。所以看露西時,她說了一句"讓我保持僅有的人性",我感同身受,如果我不會快樂,痛苦,難過,我還是人嗎?還是只是一個沒有人性的空殼?

在一次復健的結束,漸動人生You’re Not You,吸引了我的目光。希拉蕊史旺,第一次看她的作品是登峰造極,年紀輕輕就拿下奧斯卡影后,她絕非典型的美女,但是他就是有一種吸引力,讓你目光離不開他。有她當女主角,又是漸凍人症的議題,根據知名小說改編的大銀幕故事(小說內容是一位漸凍人好友根據真實生命經歷所寫成),一切看起來很符合我的心境,愛的萬物論中霍金那費力爬樓梯看著他小孩的那一幕,我能感同身受。你就是拚了命的想動,也就是那一點點的位移,你能了解萬有引力,但你卻抵抗不了地心引力。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也只能躺在樓梯上望著你的小孩說 It’s okay.那是多麼的無助及沮喪?這就好像你醒著被鬼壓床,但是這鬼永遠不會放過你。漸動人生中是否也有讓我為之注目的那一刻呢?我很期待。

在一次35歲的生日聚會中,知名古典鋼琴家凱特(希拉蕊史旺)發現自己的手慢慢不聽使喚,彈琴會開始走音,劇情急轉直下,原本金童玉女的生活,開始走樣。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(ALS)會慢慢的失去對身體的控制,而我是腦溢血被送進台大急重症區後,立刻就失去對身體的控制,到底是慢慢失去身體的控制可怕,還是馬上被剝奪身體的掌控權可怕?說實話,我不知道。但肯定的是,你原本的生活會開始崩壞,悲哀到一個你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境界。

 

凱特開始面試一個女性的年輕天兵看護,大學生貝可(艾咪羅珊),沒有經驗,漫不經心,粗枝大葉,但凱特還是給他一個機會錄用了他。凱特覺得用一個沒有經驗的女大學生,會比較讓凱特自己覺得自己不是病人。而我的看護,是一個45歲的中年大叔,專業看護,但我不管怎麼想,大便要靠他,小便要靠他,洗澡也要靠他,我他媽的就是一個病人。果然小說電影跟現實生活還是有一點點的落差。雖然我覺得我34歲運動中腦出血已經夠戲劇性了,可惜來照顧我的看護不是性愛技巧高超的女大生(片中的大學生貝可就是這樣子的類型)我完全沒有辦法對45歲的中年大叔相看兩不厭啊,果然真實人生不是電影,事情不如你意,你也無法一笑置之,電影會散場,但人生還不會落幕。

慢慢的隨著時間的推移,凱特亳不意外的狀況越來越差,參加社交聚會,連吃飯拿餐具的手都那麼的無力,吃相難看的要死,跟一旁抬槓優雅的姐妹淘相比,簡直就是天壤之別,看了很心酸,人生真非要如此殘酷,才能體現人生的真實嗎?凱特仍然參加各式各樣的朋友聚會,想努力的抓住些什麼,但伸向空中的手用力一抓又能握住些什麼呢?也許只是希望這個世界不要忘了自己,一個被世界遺忘的病人,孤單等死人生,太過殘忍。也許我心裡也很擔心長期的住院,從日常生活缺席,會讓世界遺忘我吧。

 

一幕,貝可無意中放出凱特彈奏鋼琴蕭邦降A大調 第六號波蘭舞曲「英雄」的CD,凱特堅持要貝可關掉音樂,因為每一個悅耳的音符,現在都變成割在心頭上的利刃。曾經屬於你的美好,被奪走的那種痛苦,是非常的殘酷。特別是你曾有過的天份,又經由後天努力所帶來的成就,一夕之間成為夢幻雲煙,心中的悲苦,有如凌遲。我十分了解這樣子的痛苦。我高中一手創立了足球社,後來成為學校的足球隊長,每天練球很認真,本身天份也很好,在升學主義掛帥的那個年代,不是體保生,普通公立高中學生還要拚大學聯考的情況下,我們仍幫學校拿到了全台北巿足球賽第三名的成績。

在大學足球賽場上,一次運動傷害,我的左膝前十字韌帶完全斷裂,我進了總榮,撐了半年以上的柺杖,開始了漫長的復健之路,天才球員的稱號就此只存在歷史中。於是大學我轉變了我的與趣,開始苦練吉他,最高一天可以練八小時,十小時,那時代表學校參加中一中古典吉他社的期末公演,在上千人的舞台上表演鋼琴名曲夢中的婚禮改編的古典吉他曲。現在腦出血後,左手無法精確的按吉他和弦,彈吉他彈的跟屎一樣。我有天份,我也願意苦練,但是足球與吉他成為我心中的痛。凱特那麼嚴厲的要貝可把CD關掉的原因我感同身受。如果你有休閒及興趣,而恰好你還有時間與機會去享受,那麼很恭喜你,你是幸福的。

病情持續的惡化,凱特從助行器慢慢走變成需要輪椅,畫面出現輪椅時代表進入下一個更糟的階段。愛的萬物論出現輪椅時,霍金還會跟老婆說這只是暫時的,對吧?其實我們心裡都很清楚,這不是暫時的,是永久的。所以當我中風後坐在輪椅上,我死命的跟自己說這只是暫時的,我不要在輪椅上被推著走,人生卅而立,我才卅,我要站起來。

凱特後來發現丈夫有外遇,跟公司同事搞上床,很無奈。他老公正當壯年,精力旺盛,但凱特生病卻不能滿走丈夫的需求,還一直成為一個負擔,又生氣丈夫出軌,又氣自己成為拖油瓶,但仍深愛著老公。一場疾病,把一個金童玉女的美滿生活破壞到無以復加。凱特知道丈夫偷吃後,一度想要自我了斷,我可以理解,這就是所謂的萬念俱灰吧。情況很差逼不死一個人,但是看不到明天的希望,活著,就沒有什麼意義了。這時看護貝可適時的出手,讓凱特重新找到力量。人的生命中,總要有幾個這樣子的朋友,能夠在你落入地獄時,一把給你拖出來。凱特回到家中,把老公趕了出去。一方面是需要空間沉澱,一方面其實是因為愛,他不忍心老公背負著他的人生,這麼的沉重,老公值得更好的人生及生活。就像愛的萬物論中,霍金主動開口要求第三者來幫忙家裡一樣。那是一份沉重到說不出口的愛,心酸的把自己心愛的人推出去給別人,只為了他能有更快樂的人生。片中凱特說了一句話很好,為什麼我們總是追逐著不看我們的人,而放棄那些專注的眼神?也許我們都應該注意一下身邊那些專注的眼神。

終於,凱特呼吸功能開始下降,話慢慢說不清楚,看著同樣病症的病友,氣切無法說話,被裝上呼吸器的病友只能被綁在醫院等死,凱特決定不要這樣子告別人生。但是凱特的家人放不下,希望能裝上呼吸氣,增加無效而痛苦的醫療只為了凱特能多活幾天。看護貝可被指定為凱特的醫療代理人,她堅定的說凱特不要裝呼吸器。我們生命中都可能會遇到這樣子的情況,也許是家人躺在那,也許是我們自己躺在那,我們該如何面對?

凱特最後被帶回家中,老公把凱特移動鋼琴旁,把凱特的手輕輕放在貝可彈鋼琴的手上,凱特很享受這一刻,露出了幸福的笑容。但是最後老公不夠堅強,抱了凱特跟他吻別後,離開了家中,沒能陪到最後一刻,我想,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愛人死在家中的床上,不是每個人都承受的住。凱特最後要求貝可晚上不要踏入房中,貝可答應了。但入夜,凱特因為呼吸功能下降,吸不到氣,狂咳的時候,貝可再也受不了,衝上了凱特的房間,跑上床抱著凱特,看她一直咳,一直受苦,但卻又無能為力,只好抱著凱特而眼淚一直掉,一直掉。

看到這一幕時我眼淚就斷線了,一直哭,一直哭,身體也不自己的跟著抽動。我是哭凱特臨終的痛苦,還是哭貝可面對死亡的無力,還是哭自己腦出血後也分崩離析的人生,我自己也不知道,很多的情緒一次釋放了出來。在急重症加護病房精神混亂的時候我沒有哭,被插尿管火燒鳥的時候我沒有哭,整支手靜脈炎還被加壓量血壓爆痛時我沒有哭,無法走路下床立刻癱軟在地上時我沒有哭,在床上拉屎灑尿亳無尊嚴的時候我沒有哭,生病後第一次彈吉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彈想把吉他砸爛時我很想哭,但仍然沒有哭。在漸動人生最後一幕貝可哭著抱著咳不停的凱特,直到天亮再也不咳的那一幕,我哭了大概一公升的眼淚,最後我才發現我哭到全身抽動有一部份是因為我發現我能哭了,我不再是一個沒有感受的空殼,我因為血塊壓擠腦神經而消失的,遺忘的,那屬於我的人性,似乎慢慢的回來了,我終於可以當一個人了,一個正常的人是應該要會掉眼淚的,而這一天,我走了好久才走到,沒人知道這段路有多遠。

自從大難不死後,我常思考生命的價值。片中貝可的媽媽對貝可說,你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一個注定要死的女人身上,而不是專注在自己的未來?貝可回答說,我正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。我不禁想,人生的終點是死亡,但死亡卻不是我們人生的目的。也許凱特因病為死的比較快,但是不代表其它人就不會死,我們每一個人生下來都注定要死的,沒有人例外,那麼是否我們那都會死的人生一點意義都沒有呢?生命的價值不該僅僅在於生命的長度,而在於它的亮度。生命的亮度,不該僅僅在於照亮自己,而在於能否照亮這世界,當我躺在病床上時,我想的不是錢,不是客戶,不是訂單,不是專業,我想的是我這輩子交過的那些朋友,幫助過那些人,我的生命為別人帶來多少快樂的時光,我對於這世界的貢獻是什麼。就像片中的貝可,為凱特帶來了快樂與友誼,凱特為貝可帶來了正向的力量,以及對夢想的堅持,還有對愛情的珍惜。這些正面的影響,為凱特病後人生帶來了豐富快樂的時光,在凱特死後仍持續讓貝可迎向正面的人生。雖然凱特的生命因為病魔短暫了些,但在他們互相影響彼此人生迎向正面的這部份,我看到了生命的價值,讓世界因為有你,而更美好。這也是我努力想從地獄爬出來的原因,大難不死更應該珍惜重生的機會,活出生命的價值,讓世界因為有我而更好。我從動彈不得,慢慢開始了我的漸動 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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